趋增精神错乱-第二部

斯马已去

萍琪派已经走了。

她突然的离去让整个小马国震惊,而她是被杀害的消息则让整片国土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与惶恐之中。作为小马国最热情开朗而又最擅长以派对将欢笑的温暖播撒给世间万象的小马,她的音容笑貌早已深深的铭刻在了每一匹马的脑海里。如今,斯马已去,只留下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深深的沟壑,哪怕再多的哀思被倾倒进这无底的深渊,也无法将它填平。没有哪匹马能够设想这样一匹欢乐而充满爱心的小马居然会被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夺去生命。几乎每一匹小马都为这杀手而不齿。

萍琪的葬礼是独特的。灵堂以五彩斑斓的气球而不是素色的花朵点缀,乐队演奏的不是低沉凄婉的哀乐而是灵快跃动的爵士乐。每一匹参加葬礼的小马都穿着色彩鲜艳明快的衣服。若不是相框里萍琪的遗像,甚至会让路过的马误以为这是一场派对。但是大家都知道,如果萍琪还在世,她一定会这样设计自己的葬礼的。“送别派对嘛!”她标志性的音色犹未走远。

永别的时刻终究到来了,墓穴已经挖好,萍琪生前的挚友们围立在这五彩斑斓的硕大棺木旁。暮光和斯派克相拥而泣。阿杰凝视着这棺材,依旧无法接受萍琪已与世长辞的事实。极度的悲伤和愤怒让小蝶的表现有些反常,她只是静静地立着,任凭涕泗横流。瑞瑞以头抢地,放声大哭,泪水裹挟着溶下的睫毛膏,把她光洁的皮毛弄得有些凌乱。

在棺材末端一言不发的,便是那亲自制造类这一切的,蓝色皮毛的小天马。

对杀害萍琪的凶手的调查依旧毫无进展,在案发现场至今没有找到任何能确定疑犯的有力证据。在小马国这片和平安宁的土地上,“谋杀”一词已有数百年未被提及,它只是静静地躺在法典里,偶尔从某位法学教授或学生的嘴边滑过。冷血的谋杀就这样毫无准备地爆发,让几乎每一匹马都的内心都为之大震。

阿杰缓缓走向安睡在大地之中的萍琪,昔日的欢笑潮水般漫过她的脑海,她举起蹄子,轻轻放在了棺盖上。蹄尖与棺盖接触的瞬间,一阵毫无生气的冰凉的感觉涌进这陆马的内心,让她彻底崩溃了。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汇成一条小溪。冰冷的真实让她再也抑制不住翻腾的心绪,她跪在地上,埋头抽噎着。

暮光见此情景,慢慢地向着阿杰走去。

“她……她不在了……”阿杰哽咽着说道,她抬起头,凝视着暮光,泪水依旧在顺着她的脸颊滚下,“我……我没……没法相信她……她不在了……我没法相信!”

暮光轻抚着阿杰的背脊,俯下身子尽全力安抚着她情绪近乎崩溃的朋友,在场的小马几乎无不动容。只有云宝黛西例外。此刻,她只觉得自己被冰冷的高墙包围,而那高墙还正无情地向她逼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滴冷汗从她额前滴落到她的蹄上,绷断了她早已紧绷的神经的弦。她猛地跳了起来,无法抑制的惊恐填满了她的大脑。此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命中注定的一天,她杀害她的挚友萍琪派的那一天。之后,那声音又一次在她脑中响起了。

“他们在看着你!”

这炸响的破碎的声音让黛西浑身一颤。她的双眼猛然睁大而瞳孔却骤然缩小。她知道,此刻的自己正浑身发颤,她能感受到,那痛苦又再一次蠕动着击垮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理防线,正觊觎着夺取她的意识。

“你知道你可以的!你可以把他们全杀了!”那声音低语着,似乎是劝诱

“闭……闭嘴……”黛西尽力压低声音,她不知道如果别的马听到自己在自言自语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抬起一条腿,试图在这屋里找一个匿身之所。

“杀了他们!否则他们会杀了你!”

“闭嘴……闭嘴啊!”黛西吼道,语气中裹挟着愤怒,却又浸润着无法隐藏的恐惧。有几匹马回过头看了看,又旋即转过头去继续他们的交谈了。那声音却依旧我行我素地在黛西脑海里尖叫着,狂笑着,不住地嘲弄着这小天马。那声音没有停止,和那份无法承受的负罪感与哀伤一起折磨着小天马的心灵。黛西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意识也渐渐有些模糊,愤怒和无法名状的憎恨似乎溶在了她的血液里,流便全身。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那声音回环着

黛西再也受不了了。她用开始用蹄子抽打着她的脑袋,希望能将那声音赶走。可一切却是徒劳,它只是继续尖叫着、狂笑着。先前的折磨和无谓的抗争留下的瘀伤终于爆发,黛西喘着粗气,疯了似地猛击着她的脑袋,拼尽全力想把那怪物赶出她的脑海。直到她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黛西的世界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黛西的意识渐渐恢复,却依旧是是那么的模糊。耳畔似乎回荡着沉闷的牛铃声,而那支离破碎的话语声依旧不肯放过她,窸窸簌簌地,在小天马的脑海里游荡……

自己似乎正缓缓滑进黑暗的渊薮,尽管奋力挣扎,却终是徒劳。绝望的泪水,从黛西的眼角涌出。

突然间,在泪水激起的迷雾中,黛西隐约看见一个橙色的身影向她走来。

“云宝?”那身影开口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还带些哭腔。黛西勉强辨认出来,那是阿杰的声音。

“你……没事吧,甜心?”

黛西有些害怕地环顾四周,还好,没有别的哪匹马在看着她。她释然地叹了口气。现在她只需要装个样子就行了。

“你好像受伤了,没事吧?”阿杰问道,语调柔和,浸满了关切。

虽说对像黛西这样一匹胆大却又挺冒失的小马而言,有些小磕小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阿杰看得出来,这次不同于往常。黛西的情况看起来很糟,毛发成了乱蓬蓬的一团,脸上挂着深深的黑眼圈,身体也明显瘦了几分。阿杰从没见过这样的黛西,要知道,就算是那几次住院的时候,黛西的样子也没现在那么乱。

“我……我没事……”黛西喃喃道,“让我自己呆着就好了……”黛西直勾勾地盯着地板上的缝隙,不敢直视她朋友清澈的双眸。她只觉得,自己的浑身沾满了自己亲自制造的惨案里飞溅的鲜血,永远无法洗去。突然间,那声音又潜入了黛西的脑海,所说的,竟是引诱她夺取那匹此时正满眼关怀地望着她小马的生命。

“不……不!”黛西慌了,下意识地抵抗着那声音的劝诱,因紧绷而僵硬的肌肉如火烧般疼痛。就在她感觉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包围了她。她颤巍巍地抬起头,却发觉原来是阿杰把她拥入了怀中。

一股暖流流过心尖,自那噩梦第一次降临以来,她的灵魂并躯体便似乎一齐堕入了阴冷的冰谷。而这一阵暖暖的风,恰似一位阔别已久的挚友,久别重逢,还自远方捎来了故乡的消息。

可是,恐惧又很快自心中升起,把黛西卷回了凄苦的冰窖。

黛西的身心都在打颤,她不知道,那脑中的恶魔,会不会再一次驱使她做出什么会让她抱恨终身的事情。

“她知道了!”那声音如恶狗狂吠一般在黛西脑中炸响。黛西猛地推开阿杰,惊魂未定地四下张望着,寻找逃跑的路线。

猛烈的撞击声吸引了每一匹马的注意。黛西疯了似地想要在一片混乱中找到出路。每一匹小马注视都仿佛深深扎进她内心的利刃。可是黛西知道,如果她不这样做的话,或许不出几秒,阿杰就会像萍琪一样倒在血泊中的。跑出玄关前,黛西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不知算是久败后小胜的狂喜,还是绝望之中的怒吼。只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阿杰一脸疑惑地躺卧在地上

“你……你做了什么啊……”阿杰不解地抽着鼻子,“你刚刚喊了句啥啊……”

没有马回答她。阿杰刚想去追黛西,却发觉周围的嘈杂骤然消散。她定睛一看,发现是塞拉斯蒂亚公主来了。仅管公主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她还是雍容而高傲地静立着,还顾着一片寂静的灵堂。

“小马利亚的子民们,今日,我们聚集于此,像我们深爱的欢笑元素,萍琪派小姐,致以最后也是最崇高的敬意。她总是能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带来光明与温暖,她总能将欢笑和幸福带进我们的心中,她总是将别的小马放在第一位。哪怕……”公主哽咽了,“哪怕献出生命……”

没有马见过公主如此难过的样子,灵堂里,鸦雀无声。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公主眼角滚落,在地板上一朵绽开剔透的花,声音清晰可辨。在场的每一匹马,无不为此动容,俯身致意。公主上前一步,斩钉截铁地说道:

“在这里,我承诺,若不将这冷酷的凶手绳之以法,若萍琪派无法安眠于九泉之下,若小马利亚的国土没有重归和平,我,塞拉斯蒂亚,决不罢休!”

掌声雷动中,公主别过头去,拭掉眼角的泪滴。便复又转过头来,用她一贯的柔软的音调说道:

“感谢各位来这里送萍琪小姐最后一程,只是我想我还是得先走一步了。谢谢各位。”

患难之交

黛西步履蹒跚,孤独地走在无尽之森深处泥泞的土地之上。她的翅膀僵硬而麻木地贴在身上,盈在眼里的泪水让她双眼发酸,她彩虹色的鬃毛早已被不住的冷汗和林中的湿气濡湿,失了光泽,无精打采地贴在她的前额上。她在一个小湖边停了一会儿,缓缓渡泅过去,艰难地爬上了岸。这密林本就潮湿,加上又是水边,岸上的泥土早已吸满了水,湿湿黏黏的,沾污了黛西天蓝色的毛发。那牢牢扎根在她的脑海里的声音依旧在故我地尖叫着与狂笑着,无情地折磨着这匹早已身心俱疲的小雌驹。黛西猛力晃着脑袋,竭尽全力以期能忽略掉这似乎永无止尽的侵扰,但一切似乎只是些无谓的抵抗罢了。

邪恶的大军潮水般一波波涌来,黛西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去抵抗了,苦咸的眼泪决堤般从眼眶涌出,黛西想哭,可是喉咙却酸涩酸涩的,哪怕只是说出一两个字都觉得针刺一般的痛。

先前泅水带来的影响终于显现,黛西不住地打起了冷嗝。于普通马而言,这可能就是有些难受外加不太雅观有些尴尬而已,可是对于黛西来说,此刻她的喉咙里似乎梗着一个满是尖针的轮,每打一个嗝,那轮子变转动一些,无以言表的疼痛便爆炸般覆盖全身。

黛西觉得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她觉得自己的意识和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

“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全都知道了!!”拿声音咆哮着。

“求……求求你……”黛西哽咽着,带着哭腔苦求道,“求你……走……走开……”

“杀了他们!”

“不……”

“杀了他们!!”

“不要!”

“杀了他们!!!”

“不要啊!!”

“就是现在!!”

黛西知道此时没有哪匹马听得到她,她撕心裂肺地咆哮着,想以此把这在她身体里幽灵般徘徊了数个小时的苦痛驱散。声音在密林间回荡着,被繁茂的枝叶切碎,变成了凄惨而又诡异的抽噎声。黛西一遍又一遍地尖叫着,似乎想要把身上全部的气力都变成这震耳欲聋的音响,直到无法忍受的剧痛扼住了她的喉咙。黛西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四蹄一软,瘫在了湿软的泥地上。她侧身卧着,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她拼着几分心力,望向银镜般平静的湖面,一只瘦弱不堪、遍体鳞伤的蓝色天马也已同样的方式凝视着她。

她还活着。

对于这可怜的小天马而言,这或许是希望的残烛投出的最后一点火光了吧?可是,这火光,又能在周围无尽的黑暗的觊觎里,支撑多久呢?黛西不知道。此刻的她,已然气若游丝,呆呆地望着水中的倒影。

突然间,她在水中看到了阿杰熟悉的身影。但是,当她看到阿杰脸上挂着的癫狂的笑容,以及那把沾满鲜血的小刀时,黛西吓得汗毛倒竖,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尖叫。

黛西认出了那阴笑,那正是前日癫狂的她夺去萍琪生命的时候挂在脸上的阴笑。

阿杰的影像突然间消失了,戴西猛地坐起,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却发现这密林之中依旧只有她自己,孤独无依。黛西低下头,望着被弄得有些浑浊的湖水。期初,眼前只有浑水和涟漪,慢慢地,一匹马的形象缓缓浮现。可是黛西知道,那不是别的马,正是她自己。水中的黛西紧盯着岸上的黛西,脸上是疯狂的微笑,双眼确实一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漆黑,若一个幽深阴暗的洞穴,要把虚弱的小天马吸进去似的。这恐怖的画面吓得黛西猛地跳了起来。她不敢再去看那片水域。

“你好呀,哈哈哈哈哈!!”一个疯癫的声音响起,那水中的黛西,似乎并未消失。

黛西的心,此刻完全浸淫在恐惧之中了。水中的黛西似乎马上就会爬到岸上,疯笑着把这毫无反抗之力的小雌驹拖进那一片黑暗之中。黛西脑中当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离开这里。她积起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爬向最近的树林,蜷缩在一个小泥坑里,用蹄子紧紧捂住眼睛。

“不……不……”她不住地抽泣着,“求你了……走开好吗……求……求你了……我……我上次照你说的……滚开啊!我最后再说一次!滚出我的脑袋啊啊啊!!”

“又来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黛西打了个寒战,她瑟缩着,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阿杰的面庞,爬满困惑和悲伤。黛西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却是针刺般的痛。

“没事……”黛西抽了抽鼻子,“我没事……”黛西喘着粗气说道,她想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却止不住地回头看身后的湖水。

阿杰缓缓向她走来,黛西却吓得动不了了。她不知道她脑中的恶魔会在何时击垮她脆弱的防线,更不知道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黛西紧紧地闭着眼睛,凭着最后一丝意志,绝望地尝试着抵抗那无时无刻咆哮着的声音。

“不……”黛西低声哭着祈求道,“不要……请停……”

阿杰一把把黛西拉了过来,用双臂松松地抱住了这匹蓝色的小天马。阿杰把一只蹄子轻轻放在了黛西的脑袋上,轻柔而疼爱地摩挲着黛西乱成一团的彩虹色的鬃毛。

“没事啦,甜心。”阿杰叹了口气,她的眼角此刻依旧挂着一条泪水的小溪,但是她还是尽全力宽慰着黛西“哭出来就好了哦……”

黛西此刻只是觉得……很平和。那鬼魅般纠缠了她几个月的声音竟然消失了,黛西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她终于可以再一次清晰地思考而不必担心那声音时不时的插嘴捣乱了!欢喜和宽慰的暖流用过心头,黛西猛地紧紧抱住了阿杰。

“嗯哼!你看,没事了吧。”阿杰笑着说道。

“对不起……”黛西抽噎着说道,“真的……真的对不起……”

阿杰轻轻抚着黛西的背脊,凝视这这小天马蕴满痛苦的洋红色眼眸。

“听着黛西”,阿杰严肃地说道,“你绝对没什么对不起大家的……唉……记好了,是一匹疯掉的马夺去了萍琪的生命,而不是你!”

可是阿杰不知道,黛西此刻正牙关紧咬,那来之不易的平和与安宁正一点点流逝。

黛西没有胆量看阿杰的眼睛,恐怖、愤怒以及无法忍受的负罪感差点让她当着阿杰的面尖叫起来。黛西不敢想象,如果阿杰知道此刻她正安抚着的小马正是那个夺去了萍琪生命的凶手,会发生什么……

“我说,黛西啊,”阿杰轻轻地拍了拍黛西的脑袋,“没事了哦。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的。嘿,你在听我说话吗?我知道萍琪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是别忘了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啊!我可不会允许你也离我而去的!”

“我……”黛西哽咽了,“对不起……”

“要是你再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可要打你了哦。”阿杰假装挥了挥蹄子。

黛西笑了。自那噩梦袭来,她都快忘了怎么微笑了。

阿杰也笑了。

两匹小马依偎在一起,无声地笑着。随后,她们相拥而泣。

夜的幕布,缓缓拉开。

背水一战

送走了萍琪,便是分别的时刻了。尽管悲愁与怀念犹未散去,渐沉的夜色,还是迫着大家分道扬镳了。

黛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步履沉重地走进了她在云之都的家,重重地关上了门,茫然地环顾着屋里的一切。

目光最终落在了满墙的照片上。尽管照片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但是黛西知道,那些浸润着阳光的愉快记忆,她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她又看了看那些小摆件和招贴画,那些都是她在昔日的冒险里得到的纪念品。黛西努力地回忆着它们的来历,回忆着那些她和朋友们共同度过的愉快时光。

桌上那顶小小的派对帽,是噶米的第一次生日派对留下的纪念吧?黛西蹒跚着上前,捡起了拿顶小帽子,凝视着它。好像要从里面找出什么东西似的。突然间,黛西想起了萍琪躺在血泊中的画面,那帽子仿佛会开口说话了,说出来的,全是轻蔑的嘲弄与讥讽,句句若尖利的钢针,深深地刺痛小天马早已脆弱的神经。和阿杰共处时获得的短暂安详,也在这无情的嘲弄里,渐行飘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忍受的负罪感,黛西的心,也渐渐沉入无底的冰窖。随之而来的,是对于这一切她本不应遭受的折磨的难以抑制的愤怒。

黛西猛地把这精致的小帽子撕成了两半,随后,她疯了似地开始破坏屋里的一切。她一张张地扯下了墙上的相片,把视野中一切可以砸碎的东西砸得粉碎。无论是飞行比赛获得的奖杯,还是她的录放机,都在黛西无可抑制的怒火之中化作齑粉,甚至连她视若珍宝的闪电天马队的签名海报,也没能从这末日之中幸免。黛西喘着粗气,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冲进了她的卧室。不久,原本整洁的卧室,也成了劫后废墟般的景象。

“毁掉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伴着这怒火的,是那渐强的低语。

“让我单独呆着好吗!!”黛西抱着脑袋咆哮着,“滚开!!滚开啊啊啊!!!”

伴着震耳欲聋的咆哮,黛西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掀翻了她硕大而沉重的木床。之后,她颤抖着走向了窗边那只巨大的落地镜。黛西空洞地望着镜子,镜子里的黛西也同样空洞地望着她,浑身都是破碎的木片、暗紫色的瘀伤、渗着殷红的血的伤口以及斑斑点点的疹子,杂草般蓬乱的鬃毛里,插着尖锐的碎玻璃,在橙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星星点点地闪着光。黛西望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浑身僵硬无力。突然间,黛西的目光落到了右蹄上的一抹鲜红。伴着绵绵不绝的刺痛,黛西抬起右蹄,凝视着从深深地创口里沁出的鲜血。血滴缓缓渗出,滴落到地上,把雪白的云朵染作亮红色。黛西着了魔似地凝视这渗在云朵里的红,颜色间的巨大反差,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突然间,黛西明白了什么。

“你!”她指着镜中的自己,仿佛那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匹别的小马,“不,不!我再也不会让你肆意摆布我了!!”黛西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坚定而掷地有声。

她猛地从镜前跳开,从支离破碎的相框的残骸里拾起一块玻璃片,用碎片的尖角抵着她的肚子,一点点用力。尖锐的玻璃缓缓陷入,激起了疼痛以及对生命的不舍,冷汗止不住地从黛西额前渗出,而恐惧和绝望的泪水也盈满了小天马的眼眶。黛西无助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低声呜咽着。

“如果……如果你死了……你就……你就不……不能再去伤害别马了……如果……如果你死了……如果……如果我……我死了……”

“去死吧。”那声音就这样冷冷地响起,好像下达了一个冷酷的命令。黛西被吓得跳了起来。

“去死吧!”

黛西紧咬着嘴唇,牢牢攥着那块碎片,抵着肚子,愈发用力地向下按去。绝望、对生命的浏览、求生的本能,并着对死亡的恐惧,黑雾般萦绕着黛西,而这黑雾,也随着愈发无法忍受的疼痛,变得愈发厚重了。黛西终于不堪忍受这躯体和精神的折磨,她一把丢开碎片,趴在地上,呜呜地抽泣着。黛西看了一眼肚子上一道细小的伤口和从里面沁出的鲜红色半透明的血滴,没有察觉到划过嘴角的一丝怪笑。

“去死啊!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了!”那个声音依旧旁观者一般,无情地嘲弄着黛西。

“想想你的朋友们吧,想想小璐吧……”

“闭……闭嘴……”黛西抽着鼻子,呜咽着。

“想一想,你的所作所为会在她稚嫩的心灵上刻下多重的烙印?留下多深的伤痕?”

“别再说了……闭嘴啊……”

“没有哪匹马会来这给你收尸的!你只会孤独地去死,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

黛西再也受不了了,她竭尽全力发出一声咆哮,整个房子都为之震颤。一片废墟中,黛西一遍遍地撞着坚硬的墙壁,又一次次地倒在地上。此刻的她,只是觉得如此的无助,又如此的孤独。

最后,黛西趴在地上,用毯子紧紧裹着身体。她的精神防线,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行渐崩溃。泪水,也似乎渐渐流干了。

“求……求你了……放过我好吗……”黛西软软地趴在地上,不住地抽噎着,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气力,也好像被抽干了,连稍微挪一挪都成了极其困难的事情“求你了……放过我……就让我……就让我自己呆着好吗……我不想……我不想死……”

黛西用尽好不容易积起来的力气,努力抬起沉重不堪的脑袋,望向那面亮亮的镜子。当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仿佛又回到了无尽之森里那有些浑浊的湖边。恐惧摄走了她的心灵,黛西卷紧毯子,瑟瑟发抖。明明不想再看,脑袋却好像被什么力量卡着,逼着她望向镜中那个浑身沾满鲜血、眼中布满血丝的形象。

残存的斗志,也被消磨殆尽了。

黛西拼着全力,慢慢爬向最近的墙角,靠着墙,卷成一个青蓝色的小球。

她试着唱些自己喜欢的曲子给自己听,以期稍稍释放一些重压在心口的东西。可最终,从黛西嘴里发出的,确实令马毛骨悚然的、神经质的狂笑。层层叠叠地堆积着的负罪感,并愤怒、恐惧、无助、绝望和悲伤,最终压垮了她的精神防线,泥石流般倾斜而下,埋没了所有的希望,也摧毁了她残存的一丝理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一片劫后惨象之中,黛西的意识渐渐模糊。她毫无生气地趴着,缓缓地滑进了黑暗的渊薮,消失不见了。

必经的末路

香甜苹果园的夜晚一如既往地静谧,连虫鸣都已在空气中飘散。行将破晓,天边已作了蜂蜜色,阿杰却依旧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一夜,她久久无法入眠。她的内心,依旧在因萍琪的离世,而痛若刀绞。甚至让她觉得,这世界也因萍琪的离去,显得有几分空落落的了。

可能要好几个礼拜都没法睡个安稳觉了吧。阿杰望着窗外,如是想道。

几缕金橙色的初日的光从山的那边来,悄悄地越过窗棂,溜进了阿杰的眸子里。她索性起身下床,梳了梳有些乱糟糟的鬃毛,逝去眼角的残泪,推开小屋的门,走进了渐亮的晨光里。她向着远处浸在微光里的谷仓缓缓走去,穿过散发着泥土的气息的土地,又轻轻踏过那些已长得没过蹄子的稍显杂乱的草。草叶不算太硬,只是温柔地拂过阿杰腿上的绒毛,好像也是刚睡醒似的,也或许是因为此刻已经是金秋时节了吧?阿杰刻意放缓步子,只是为了细细体味这草叶拂过皮毛的感觉,至少,这让她觉得世界还没有沦落为完全的虚空,还有一些东西是值得去珍视和体悟的。

往常并不用走多久的路,这一次却仿佛不见尽头。等到阿杰来到谷仓门前的时候,东方既白。

橙金色的阳光从天穹洒落,将果园的一切唤醒,又让世间万物退去了残夜的青蓝色,焕发出生机、活力与光彩。天边作蜂蜜色时显得有些黏稠和滞重的空气,此刻也变得轻朗了。

可是,尽管阳光普照,阿杰的心,还是重帘低垂的小阁一般,一片昏暗,唯余深深浅浅的黑。阳光下的万物,又渐渐好像凝了层雾似的,亮处愈发地亮,暗处愈发地暗,又渐渐糊成一团,只剩下变换的光影了。

在这一片恍惚里,似乎看到萍琪蹦蹦跳跳地从地平线那边跑来,脸上刮着标志性的灿烂的笑容,送来蛋糕般甜蜜的问候。

定神,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地平线。萍琪已经不在了,留下的,只有幻梦。

阿杰拭去挂在眼角的泪珠,失神地推开了谷仓沉重的木门。朋友的逝去已成定数,自己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去做的。她刚把沉重的苹果车拉到一旁,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有些异样的咔哒声。那声音应该不是很响,但是却幽灵似地在空旷地谷仓里游荡了好一阵子,显得有几分诡异。

阿杰皱了皱眉头,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却发现谷仓的大门不知被谁给关上了。“搞什么啊……”阿杰自言自语着,缓步走向大门,“闹鬼了吗……呵……这怎么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了吧……”

“嘿?嘿……有马在吗……?”莫名其妙被独自关在空空的谷仓里毕竟还是有些压抑的,阿杰高声唤了一句,倒也不是希望谁来回答,只是想要释放些压抑罢了。话音未落,阿杰就觉得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梁上飘落,轻轻地擦过她的鼻尖,不做声息地落到了地上。阿杰定睛一看,却是一片天蓝色的羽毛,而且毫无疑问,它的主人一定是一匹天马。

“嗨!好了啦……别开玩笑了好吗……”阿杰估计是有谁在搞鬼,她故作镇静,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道,“够了啊……大清老早的就搞恶作剧可没什么意思……”

作为回应的,是一连串咯咯的笑声,森森地回响在谷仓里,颇有些让马瘆得慌,自然也让阿杰脊背发凉。尽管她还是故作镇定,可一阵寒气还是渐渐从地上腾起并吞没了她,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不住地提醒着她,那个冷血的杀手把她当作下一个目标了。

“小……小苹花?是……是你吗?小璐?是你在那里吗?”阿杰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目力所不能及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地面都为之一震。阿杰一下子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上,激起一阵扬尘。

惊魂未定的阿杰喘着粗气,惊恐地抬头,望向那一片暗影。

在那暗影中,一双玫瑰红色的眸子,也同样死盯着阿杰,无法忽视的杀气,从那双眸子后溢流而出。阿杰彻底被吓住了,此刻,她只是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她想逃,却只觉得四蹄发凉,四肢也似乎没力气撑起自己的身体了。

“你……你是……是谁?”阿杰低声问道,话中带着几分哭腔。

那阴影中,没有回答,只有一阵连续不断的、癫狂的大笑。尽管恐惧让她四肢僵硬,但是阿杰还是拼尽全力,一跃而起,一蹄子跺在地上,弄起一阵闷响。

“你到底是谁?!!给我说话啊!!”阿杰吼道。

笑声停止了,那身影渐渐走出给它以庇护的阴暗,阿杰退到墙边,抵着坚实的墙壁,满眼惊恐地望向那个愈发逼近的身形。

那身形穿过窗边阳光洒下的一片金黄,阿杰终于看出了它的全貌,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恐怖。

那是云宝黛西。

她的鬃毛,此时已是一团乱麻,各种颜色混在一起,还挂着许多碎木屑和玻璃渣;而她天蓝色的皮毛也已经满是伤痕,有几处甚至深深地插着几块木片和碎玻璃。她的眼睛里,爬满了鲜红的血丝。

“黛……黛西……?”阿杰喘着粗气,试探着问道,“公主在上……你……你怎么啦?黛西?”

回应她的,是云宝一阵低吼,在这吼声里,杀意毕露无遗。阿杰从没听过这样的吼声,更何况这吼声还是从自己的挚友的嘴巴里发出来的,她现在只觉得恐惧都快让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了。她四蹄发颤,只能紧紧地倚着墙,才能不至于跌倒。

“你……你没事吧……?”她绝望地问道。

黛西依旧不语,从翅膀下抽出了一把匕首,阴笑着走向已经吓得没法动弹的陆马。那匕首沾满了凝固的黑色的血,有些地方已经豁了口,刀口上却依旧闪着寒光。阿杰哪见过这情景,伴着一声尖叫,她疯了一般,连滚带爬地向着谷仓的大门挣扎过去。

阿杰好不容易抓住了门把手,云宝却冷笑一声掷出了匕首,那锐器差点扎进阿杰嘴里,最后却不偏不倚地卡进了门锁。再往后,任凭阿杰怎么摇动把手,大门都没有摇动分毫。

阿杰呆住了,她死死盯着那把沾血的匕首,挪不开目光。

好不容易稍稍平复了些,回头却不见了云宝的身影。因恐惧而飙增的肾上腺素顺着血液流经全身,阿杰四下搜寻着云宝的身影,她却好像蒸发了一般。时间仿佛在此凝固。

突然间,头顶似乎传来一阵窸窸簌簌的声音,还没等阿杰反应过来,就被一团青蓝色撞倒在地。

云宝半跪着,牢牢顶住阿杰的两肩,把她死死地压在地上。云宝满脸诡异的笑容,似乎面前的阿杰,早已不是以为老朋友,只不过是一个猎物罢了。

阿杰挣扎着,无助地挥着四肢,希望能把这早已失去理智的天马推开。但这一切努力的结果确是让云宝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呼吸困难,阿杰无力地挣扎着,却只是徒劳。云宝愈发用力,阿杰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伴着脖子上渐紧的挤压感,以及来自全是每一个细胞对氧气的渴望带来的闷沉的感觉,一首熟悉的曲子,飘入了阿杰的耳朵。

那是云宝的声音,颇轻柔,却氤氲着无限的黑暗与绝望,若来自地府的幽幽召唤。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译者按:此处原文为小蝶的摇篮曲“Hush now, quiet now, It's time to lay your sleepy head. Hush now, quiet now, It's time to go to bed.”,关于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这首曲子的感受可以参考Pony Dragon制作的《SCP:收容失效(小马版)》,该游戏将进度保存提示音改为了此曲。)

阿杰凝视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此刻它已经渐渐糊成了浅红色的一团,一如那随着缺氧而郁积在阿杰的意识里的愈发浓厚的雾气一样,而泛出紫色的面颊也似乎在嚎叫着诉说躯体对氧气的渴求。阿杰只是本能地用蹄子一次一次地打在云宝的四肢上,但只是让那早已失去理智的天马更加用力地掐着她的脖子,而阿杰反抗的力道却越发虚弱……

突然,阿杰注意到了一块静静地躺在地上的碎木片,恰好在右蹄能够到的范围内。她是着侧了侧身子,一把抓住了那块尖锐的碎木。“对不起了……云宝……”阿杰低声说道,用力把那木片深深地插进了云宝的后腿。猝不及防的剧痛让她发出了一声浸满痛苦的号叫,而阿杰则趁此机会挣脱了出来。

阿杰如获珍宝般地呼吸着空气,脑子还有些晕乎乎的,站不太稳。勉勉强强立住,她转过身去,望着不远处因腿部的剧痛而缩成一团的云宝。她此刻正用前蹄攥住那裸露在外的木头,一点点从肉里拔出,深红色的血则顺势涌流,在她身下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深红色的血池子。当阿杰再一次听到云宝神经质的暗笑时,想到那种几乎无法忍受的酷烈的痛,她觉得胃里好像翻江倒海。

“云宝!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尽管喉咙正因挤压的伤以及焦渴而酸痛,阿杰还是拼尽全力喊道,希望能将这似乎迷失在了黑暗的密林之中的朋友唤回。

“呵呵呵……”云宝阴笑着起身,凝视着阿杰,“笑笑罢了……哈哈……只是在向那些邪魅之物打招呼罢了……”

伴着有些混乱的词句,云宝俯下身子,预备着趁阿杰不备来一次突袭。

“不要去想那些东西啊……别去想它们啊!!”阿杰含着眼角的一滴泪,请求似地喊着,迎接她的,只有蕴含着邪魔的低语的沉默无言。

云宝突然咆哮起来,冲向此刻于她而言只是猎物的阿杰。

此刻的阿杰,早已没了选择,大门已被卡在门锁里的匕首牢牢锁死,藏身之所也无处可觅。她唯一的选项,便是拼死一搏。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前渗出,阿杰明白,留给自己的机会并不是很多。

她后腿一蹬,向着云宝的方向加速奔去,她集中精神寻找着每一个进攻的时机。就在两匹马即将迎面相撞的时刻,云宝突然从地上跃起,阿杰则藉此猛地撞向云宝的肚子,还没等那癫狂的天马反应过来,阿杰已经用后蹄给了她一个飞踢。伴着一声巨响,云宝滚落进了不远处的地窖里。阿杰则有了缓口气的时机。

尽管争取到了些时间,阿杰还是觉得浑身冰凉。因为此刻她唯一的出路便是那黑暗阴冷的地窖,可是毫无疑问,云宝此刻肯定正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到底是为什么……”阿杰喘息着,望着地窖的入口,“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真的是她杀了萍琪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想杀了她……为什么她想杀了我……到底是为什么……”

恐惧、疑惑伴着无数种可能的解释幽灵般萦绕在脑际,最终成了一团深林里氲着瘴气的浓雾。阿杰用力甩甩脑袋,她明白,自己此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阿杰开始扯着嗓子呼喊,尽管她的家离这里有半英里远,尽管清晨的果园马迹罕至,她还是要呼喊。她喊着大麦的名字,希望有谁能够听到她的呼救。随后她开始用那些疑惑高声质问着那晨光和谷仓里稍显浑浊的空气,似乎她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呼喊,还为了一位朋友的逝去和另一位朋友的沉沦而呼喊。

大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醒了吧?可是自从苹果收获的季节来临,他就没有一天不是从早忙到晚的,至于谷仓这种地方,他在这时节几乎可以说是决计不会去的。不过如果他发现自己失踪了,他会来谷仓找自己吗?阿杰思忖着。或许会吧……只是阿杰不知道,到时候呈现在大麦面前的自己的躯体,会否早已冰凉……

不,不能这样。阿杰提醒自己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哪怕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不能沉沦在恐惧和慌乱里,生机还得靠自己的行动争取。

她紧紧握住了倚靠在墙角的干草叉。望着那尖锐的铁器,脑海之中似乎开始了一次斗争,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一位堕入黑暗的朋友。

阿杰深吸一口气,握着那唯一的武器踏入了黑暗的地窖。

蹄声回荡在漆黑的甬道里,阿杰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周围的墙壁似乎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移动着,一点点地向她逼近。她甚至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被诱进了一个早已布置好的陷阱里。终于,远处有了一个光斑,随着她的步子变得愈发的大。

那是出口的门。

借着微光,阿杰还看到了地面上一道长长的血印。那血印一路延伸向出口,却又突然拐进了无光的黑雾。

阿杰不知道云宝到底还在不在何处盯着她,她尽量踮着蹄子走,避免弄出声响。尽管头还是很晕,阿杰还是得集中精力,一会儿寻着路,一会儿又要低头看那血迹的走向。可能平时还好,这种时候,却俨然成了身心的折磨。

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阿杰终于受不住这压迫,她闭上眼,全速冲向大门。她决定赌一把,赌注差不多就是自己的命。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从记忆的书卷堆里抽出地窖的地图。阿杰紧闭双眼,她不想看到那双凝视猎物般的带着嘲弄的眸子,不想看到那阴森可怖的笑容……

终于,她撞开了地窖的大门,踏在了通向光明的台阶上。

清晨的微风,温柔地拂过她的皮毛,将那浸满了汗水的鬃毛稍稍吹干了些。心底生出些喜悦与宽慰。

重归光明和温暖的慰安却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一根绳子猛地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惊惧以及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阿杰一下子乱了方寸,她丢下干草叉,拉扯着牢牢缠住脖子的麻绳。云宝的身影却幽灵般出现,绕到了她的面前,一蹄子踢在了她的胸口。突增的拉力扯断了绳子,阿杰也一下子没了平衡,跌到了地窖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阵巨响。唯一的出口被无情地关上,阿杰的心如堕冰窖。她再也受不住这打击,放声哭嚎。却又被身后一声震慑心魂的吼叫声吓得再哭不出来,她颤抖着转身,看见云宝正挥舞着干草叉向她俯冲下来。

阿杰赶紧滚到一边,勉强躲开了尖锐的干草叉。她猛地跃起,却看到干草叉已被云宝掷出,而她刚好躲开,干草叉插进了她方才所在的墙壁的位置。

“停下啊!!云宝!!求你了,停下啊!!!”阿杰拼尽全力吼道。

只是徒劳,云宝此刻只是绕着阿杰打转,死死盯着阿杰的一举一动,似乎是最后的瓮中捉鳖之前的戏弄。

果不其然,等到阿杰缓过气来,云宝便立刻冲了过去。阿杰则一跃上前,两匹马厮打在一起。

尽管阿杰也是在牛仔比赛上拿过奖的,但她的气力和这似乎已堕落成魔的天马比起来还是欠那么几分。此刻的阿杰,正拼尽她的意志和力量来和残酷的命运斗争:肌肉因紧绷而疲劳,以至于烈火灼烧般疼痛;喉咙因缺水而焦渴;体力也似乎早已透支……

至于此刻的云宝,于阿杰而言,最恰当的描述,是一条疯狗。

阿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把云宝摔倒地上。她再不能浪费时间了。跑,这是阿杰此刻唯一的念头。

她拔蹄向着自由的最后一线希望飞奔,体力早已透支,似乎四蹄已经再不能支撑身体的重量,但是对于生命的渴望,让阿杰向着投着几米阳光的出口的方向奔去。

命运,终究没站在阿杰这边。

一股强大的力道把阿杰击飞,重重地撞在了地窖另一边的墙上,墙上,干草叉并不算尖锐的木柄正对着阿杰。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撕心裂肺、钻心剜骨的痛。连每一次的呼吸,都会让疼痛电流般流经全身。阿杰被死死地钉在墙上了。

一股暖流从胸口奔腾而出,阿杰低头,看到的是山岩般突出的已被涂成暗红的木柄,和血红色的瀑布。

阿杰想哭,却无力。

她抬起头,看见的是步步逼近的云宝,挂着那扭曲的笑容,攥着那块染血的碎木片。

“为……为……咳咳……什……么……”鲜血堵住了阿杰的喉咙,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苦痛和从嘴角溢出的殷红。

云宝没有回答,此刻的她,已到了阿杰的面前。

尖锐的木片,抵住了阿杰的喉咙,云宝只是凝视着阿杰翡翠色的眼睛,注视着其中愈发消散的生命,和逐渐堆积的恐惧。

最后一刻来临之前,阿杰听到的,是那再熟悉不过的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摇蓝摇你,快快安睡,睡吧睡吧,被里多温暖……”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阿杰永远地睡去了。

忘却

这又是小马镇一个美丽而安详的晨曦,初升的阳光在天边调出和谐而明耀的渐层——从金白色到明橙色,再到蜂蜜一样的颜色,随后又是蓝黄色到浅青蓝的渐变,直到四围目力不可及的地方。掩映在西边轻絮似的云层中的半透明的月亮。

林梢,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鸣声上下。清脆的鸟鸣声,映得天空愈发清朗。兴许是夜晚积存的瘴气随风飘散的缘故,空气也显得清新了些许。

可爱标志童子军的三位成员们起了个大早,复又踏上了寻找他们的特殊天赋的征程。虽说萍琪的离去仍然石块般压在她们心头,但是对于寻出自己天赋的渴望还是胜过了忧伤和恐惧。这些小雌驹们也觉得,或许这样的搜寻和努力也能让她们从这种复杂的情愫之中获得些解脱吧。

“所以……我们今天应该干些什么呢?”小苹花低着头说道,语气中透着悲哀。

“我没还没试过剑术呢!”见朋友们都这么消沉,小璐充满热情和阳光地说道,试图调动起大家的兴致。

“剑术?那是什么?”甜贝尔问道。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

一声让地面都开始轻微震动的巨响打断了小璐的话语,三只小雌驹都被这猛然炸出的声响吓得跳了起来。定神一看,却是云宝黛西。

小雌驹们并不是很习惯这样的黛西:涔涔的汗水把她彩虹色的鬃毛洇成几缕,牢牢地贴在她的前额,蹄子上也沾满了新鲜或已经干结了的泥浆。连她一向引以为傲的翅翼,也已经扭曲成了一个有些诡异的形状,羽毛之间,插缀着浅黄色的碎木。

“早上好啊伙计们!”黛西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黛西……你……没事吧?”小璐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

“无妨!无妨!我现在感觉可好了!”黛西尖声说道,“真的……我感觉可好了……我现在可想给你们表演一个新诀窍了!”

“真的吗?!”小璐的语气无比兴奋。

云宝开始绕着这三匹小雌驹飞,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她们的瞳孔。那目光显得很是陌生,透出几分阴冷。

“你们说啥?想要看看我新学的超炫技能吗?”云宝终于开口了。

“呃……我们今天很忙”小苹花轻声说道,“真对不起……黛西。”

小雌驹们此刻并不想和这匹立在他们面前的蓝色天马扯上什么关系,她们转过身子,直着蹄子,缓步挪动着,向远离那匹熟悉又陌生的天马的方向移去。

“好吧,好吧,这可真是你们的损失……”云宝摇着头,语气中透着无奈和失落,“我跟你们说……过一会儿至少会有一打的小姑娘追着我想要看这新技巧的……要知道它可真是太酷太棒了……”

云宝就这样,一边怅然若失地说着,一边向小雌驹们的反方向走去了。

“等一下!”橙色皮毛的小马听闻此语,赶忙叫住了云宝,随即用力一跃跳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我要看!给我看嘛!”

黛西在脸上勾画出一个暖心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把一只蹄子轻轻地搭在了小璐的肩上。

“太好了!随我来吧小家伙,小心别惊掉了下巴哦!”

“好啊好啊!”小璐的脸上写满了期待和欢愉,她对着稍远处的朋友们挥了挥蹄子,“抱歉啦伙计们,不过我猜我一会儿就回来和各位会和的,拜拜啦!”

“完全符合计划……”云宝的心里,泛起一个奸笑。

望着橙色皮毛的小雌驹跟着云宝蹦蹦跳跳地走远,被留下来的两匹小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担忧。

“你不觉得……云宝今天有点怪吗?”甜贝尔问道。

“是啊,”小苹花应道,“不过别管那些了啦,小璐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们还是去找找会不会有谁能帮助我们找到自己的可爱标志吧!”

于是,小苹花和甜贝尔转身向着阵子的方向走去,留下小璐跟着云宝走向有些马迹罕至的方向。小璐依旧兴奋地蹦着,期待着一睹她的偶像一展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新绝技。

“不过这个新绝技叫什么啊?不要遮遮掩掩的嘛!”

云宝回过头来,报以一个露出牙齿的笑容,沉浸在兴奋和期待中的小璐并没有看出那微笑中带着的几分威胁和恐吓。

“呃……先保密啦,但是我可以保证,这一定是继我的彩虹音爆之后最眩酷的东西了!”

“太酷了!”小璐的语气中满是崇拜,“可是为什么我们要去谷仓啊?”

“别胡思乱想啦,跟着我来就是了,谜底很快就会揭晓哦。”

太阳又升高了些许,小璐终于跟着云宝来到了谷仓前。谷仓门上损坏的锁让小璐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异样。

云宝刚一打开门,一种刺鼻的腥臭味立刻涌出,填满了小璐的鼻腔,这味道直冲脑门,她的胃里一时翻江倒海了起来,头也有几分晕乎乎的。

“啊呃……呕……怎么回事啊……”小璐努力压制住那些似乎即将从胃里冲出来的东西,从喉咙里弹出了几个词。

“真难闻……感觉就像烂苹果,不是吗?不过放心啦,随我来。”云宝咯咯地笑了笑,轻轻地推了推小璐。

小璐刚一进入昏暗的谷仓,云宝便抬起后腿一踢,大门砰得一声,牢牢关上。猝不及防的关门声,配上谷仓里阴暗的气氛与挥之不去的腥臭味,吓得小璐浑身颤抖。云宝则没有理会,径直向着一只大箱子走去。

“所以……”小璐喃喃道,“我们……”

“给我耐心点!”云宝吼道,小璐被吓了一大跳,“啊啊……抱歉抱歉,我失态了,可是我得先集中精力……”

云宝黛西把身体没入阴影中,又迅速地环顾四周,确保小璐看不清她在干什么。随即,她从木箱中抽出那块尖锐的木片。

木片的尖端,染着阿杰的血。云宝的脑中,又一次回想起了她把它狠狠地插进阿杰的喉咙、又用力用它划开阿杰肌肤的画面,飞溅的鲜血,让她感到无比的兴奋。

那木器此刻已不如先前那样锋利,但是云宝知道,对于小璐这样的幼驹来说,已然足够。

四下几近无声,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来历不明的响动。

云宝眨了下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墙壁,面无表情。

“咔!”

蓝色天马的躯体微微地晃动着,小璐也发觉了这一有些奇怪的现象,但是她也不是很确定这是不是云宝的“酷炫诀窍”的一个准备部分。小璐自然知道作为一名观众的礼节,她不想打扰到云宝。便就带着期待席地而坐,静静地等待着。

可是,迎接小璐的,不是她期待着的表演,而是一声充满威胁与恐吓的味道的,低沉的咆哮。

云宝缓缓转过脸来,盯着小璐。

那声低吼已把小璐吓了一跳,而此刻,面前那匹天马脸上无可遮盖的恶意,更是让恐惧如当头而下的冰水一般,淋遍小璐全身。

尤其是当她注意到,云宝愈攥愈紧的那块尖锐木片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恐惧已经冲遍了她的大脑,小璐一跃而起,却没有逃跑,至少背过身去,不想再看这恐怖的画面分毫。此刻,她的脑海之中,除了深海般的恐惧,还有迷雾似的困惑:为什么她的偶像的表现会如此奇怪而瘆人?为什么她的表情此刻几近癫狂?为什么她要拿着这样一件致命的武器?……

“云……云宝……”小璐拼命从齿缝间挤出字来,“你……你在干嘛啊?”

蓝色的天马默不作声,只是步步逼近小璐,嘴角挂着僵硬而阴森的微笑。

小璐方才发觉,她此刻不是无力可逃,而是无处可逃。

云宝早已把她逼到墙角,此刻她唯一可以借助的,只剩下她孱弱的翅翼了。

小璐紧闭双眼,紧咬牙关,奋尽全力扇动着她小小的翅膀。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微微脱离地面了。似乎逃跑的希望在她面前点起了豆大的火苗。

伴着一声闷响,那火苗熄灭了。

小璐瘫倒在地,喘息着。她尚未发育完全的翅翼,根本无法让她摆脱重力的牵制,更别说长时间的飞行了。

小璐绝望地抬起头,眼中写满恐惧。

云宝正立在她面前,紧攥着那块木片。

小璐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跨立在她背上的云宝的蹄子死死地压在了地上。孤立无援的小幼驹拼尽全力扭动着弱小的身躯,可以她的力量,又怎能挣脱一匹几近疯狂的健壮的天马呢?

“我……可是你和我说要给我表演一个新技巧的!”

死一般的寂静。

云宝闻言,顿了一下,又旋即前倾身子,低下头去,死死地望着那小幼驹。那目光仿佛地狱中灼热的火焰,烧遍小璐全身每一寸肌肤,又好像要烧灭她的魂魄……

“哦……小家伙……”云宝轻声道,“这可是一个魔法小把戏呢……”

小路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她的内心祈求着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拙劣的恶作剧。她也逝者挣脱云宝的重压,但是自然,一切又是徒劳。

又是一片死寂,只有小璐的喘息声。

“这个魔法小把戏就是……”云宝突然又开口了,小璐感觉恐惧的心魔几乎要将她扼死。

“这个魔法小把戏就是……让你,永远,从这世上,消失!”云宝癫狂的咆哮掐断了小璐所有残存的希望。

云宝高高举起握着木片的蹄子,仿佛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小璐竭尽全力地呼喊着,希望有谁能听到,然后踢开谷仓的门,救走这可怜的小幼驹。

可是,似乎真的没有谁听见。

望着行将落下的尖木片,小璐已忘记自己是否正在尖叫着呼救,此刻她心里想的是,被一把匕首戳破心肺,至少可以让死神立刻将她拥入怀中,至少不是那么痛苦,至少不用在伤痛的折磨之中,挣扎着慢慢离开这个让她眷恋的世界。

控制

预想中撕破皮肉的剧痛并没有来临。小璐缓缓睁开眼睛,迎接她的依旧是恐怖的画面。

云宝跨立在她身上,紧抓着带血的木皮,粗重地喘息着。

紧紧凝视着小璐的目光依旧邪恶而阴险。但是似乎有什么不对。

小璐才发现,那个阴森的笑容,消失了。

云宝双目圆睁,一滴泪滴在了小璐的脸颊上。

云宝握着木匕首的前肢剧烈地抖动着,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地抵着。

云宝低声呜咽着,看了一眼她紧握着的木片匕首。猛地将它扎进了自己的右眼。

随之而来的惨叫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洪水似地冲破了谷仓的四壁,奔向香甜苹果园的土地。

大麦听到这凄惨的咆哮,自然也是吃了一惊,但又立刻认出这声音来自谷仓,便撒开四蹄向谷仓奔去。

此刻,云宝仍在痛苦地咆哮着——那声音似乎已超过了那些受伤的星座熊的悲鸣。她猛地从小璐身上跃起,倚着墙壁,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想要将这木片从她的右眼中拔出。旋即又是一声愈发响亮的悲吼,几乎要将小璐的耳膜撕裂。

小璐此时已被吓得无力动弹,而大麦则愈发接近谷仓,这声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悲鸣更是让他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

“云宝!”小璐好不容易有了点气力,她呼唤着自己的偶像的名字,缓缓向她走去。

“不!!”云宝吼道,“不要过来!!滚开!快滚开啊!”

小璐被云宝的咆哮吓呆了,她不知道云宝究竟是在冲着自己咆哮,还是在抵抗、或是祈求某种无形的存在。

云宝艰难地抬起头,看了小璐一眼,又开始用蹄子猛击她的脑袋。似乎是想要把那个试图再次霸占她好不容易夺来些许的意识的恶魔打跑。却又好像,这一切尝试与挣扎,都只是徒劳……

“滚出去啊!!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啊!!!”云宝绝望地咆哮道。

“云……云宝黛西……”小璐轻声喊着那个让她为之倾倒的名字。可是此刻,她只是觉得,眼前的以前,比自己做过的最恐怖的噩梦还要恐怖,还更要像一个梦。

“小璐……对不起……”黛西啜泣着挤出几个字,却又随即变成苦痛的低嚎,“我对不起你啊!呃……快跑!快跑啊啊啊啊啊啊!!从这里……啊!快跑啊!!”

云宝仍在奋力用自己的脑袋撞击着谷仓的墙壁,似乎头部的剧痛能让她保留些许意识。小璐则在焦急地私下张望,寻找着出口,希望在云宝又一次变成恶魔并抓到自己之前回到阳光的怀抱之下。可是,她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打开那扇紧锁的谷仓大门的,而自己孱弱的翅膀又不可能支撑自己从窗扇之中飞出。终于,她想起了地窖里的那个出口——那也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猛地扭开地窖的门,冲入黑暗的地窖,向着记忆里那唯一的出口的方向冲去。

阳光的光点终于出现,而那光点又伴着小璐急促的蹄声越来越大,终于看到出口的台阶了,小璐冲上台阶,尽管因为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突然的强光灼得生疼,她还是难掩激动的心绪,一跃而起,跃向那一片白光,越向自由……

“咚!”

小璐撞到了横拉在门框的绳子上,又被猛地扔回了黑暗的地窖。还好伤得不重,她摇了摇有些晕乎的脑袋,也注意到了涌进鼻腔的混杂着血腥味与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的刺鼻气味。她不解地环顾四周,当目光落在她的右边时,她怔住了。

那是阿杰早已冰凉的尸体,被干草叉的木柄钉在墙上。她橙黄色的皮毛如今沾满了干结的血痂,无神的双眸呆滞地望着不知什么方向,地面上,是散落的、沾满干血的干草,以及干枯的血池。

这样的画面,对于小璐这个年纪的小幼驹而言,早已大大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比先前云宝癫狂的面容与举止还要恐怖不知多少倍。几近崩溃的小璐终于缓过神来,她控制住不断颤抖的四蹄,走向出口的的阳光,又颤颤巍巍地爬上台阶,从绳子下侧钻过,终于投入了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的阳光之中。

暖阳下,小璐只是觉得好冷。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偶像、自己的导师,是一个冷血而失去理智的杀手。可是刚刚自己的遭遇,以及阿杰那双失神的眼眸,却无不指向这一冰冷的事实。小璐如堕冰窖。

“小璐!”大麦的吼声把小璐拉回了现实,当她用自己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抱住大麦坚实的蹄子的时候,她终于感到一丝慰安和温暖。

“到底怎么了?!你没事吧?”大麦急切地问道。

“我没事!可是……可是云宝黛西她……”小璐哭喊着,“她疯了!她……她杀……杀了阿杰!”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谷仓中涌出。大麦只觉得心跳加速。

“小璐,你快去暮光的图书馆,告诉暮光这里发生的一切,在我们回来之前不要再出来了。”

“我……可是你……你不能去……”

“你快去啊!”丢下这句话,大麦就向谷仓的大门奔去了。

小璐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拉住大麦的,她只得闭上盈满泪水的眼睛,奔向金橡树图书馆。

救援

大麦不消多时就来到了谷仓紧闭的大门前,那绝望而痛苦的咆哮仍在持续着,大麦顾不上那么多,开始用自己的蹄子重重地踢打着大门,试图把门撞开。

终于,大门在大麦有力的踢打之下打开,大麦冲进谷仓,呼唤着云宝的名字。可是映入他眼帘的画面险些让他吐出来。

青蓝色的小天马无力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沾满她自己的鲜血,痛苦而绝望地咆哮着。

这样凄惨的画面让大麦忘却了小璐对他说的话,他冲到云宝身边,轻轻扶起她,希望能帮她些什么。

“公主在上……你到底是怎么了啊……”大麦叹息道。

黛西紧紧抱住大麦的脖颈,泪水不住地从她的左眼涌出。

“对不起……对不起……”黛西低声啜泣着。

大麦被她突然的祈求搞得有些发懵。他觉得云宝可能是在说胡话。但是毕竟这样的画面哪怕对大麦这样的专门承担苦劳工作的工马来说也显得太过凄惨了,大麦用一只蹄子抵着云宝的前肩,一边安抚着她,一边颤抖着声音说道:“云宝……我必须找个医生来给你看看……你需要帮助……”

可是云宝的回应,是一声阴沉的低吼,施加在大麦脖子上的力道猛地增大。突如其来的呼吸困难让大麦出于本能地挣扎着,试图甩掉紧紧扼住自己脖子的云宝,可是这力道却愈发强劲。由于血管受到压迫,大麦感觉自己因为大脑供血不足而昏昏沉沉的,身体也愈发虚弱……

大麦用尽全身气力用力一跃,终于把癫狂的云宝甩到了一堆杂物的后面。大麦则瘫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又迅速警觉地站起身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死寂让他愈发地机警。尽管他此刻汗如雨下、呼吸沉重,他仍然尽量集中精力,注意着周身的一切。气力终于恢复了些,而眼睛也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大麦却又听到了一连串令他反胃的奸笑声。

“云宝!”大麦喊道,“我知道你在这!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来帮你的!”

“帮助?云宝?呵呵呵呵呵……谁是云宝啊?”奸邪的笑声在漆黑的谷仓之中回旋飘荡,“我倒问你……谁是云宝啊?!”

尽管大麦向来被认为坚强无畏又有些神经大条,但是这种情形还是让他冷汗直冒。身后突然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大麦猛然回头,确实空空如也的一片漆黑。尽管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处于那匹几近癫狂的天马的监视之下,大麦还是努力四下找寻着云宝的踪迹。而云宝自然也不是傻子,她深知来自大麦的全力一击足以当下置她于死地。可是,若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里明显是更为机敏的云宝的主场,而大麦的蛮力则显得有些没有用武之地了。

“难道小璐没跟你说吗?!”声音从大麦头顶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风声以及尖锐物扎入皮肉的刺痛和湿漉漉的撕裂声,“她死了!!”

背部猝不及防的剧痛让大麦本能地发出一声惨叫,旋即失去平衡跌倒在地。蓝色的天马则趁此机会跨立在倒地的红色公马的身上,挂着阴冷的微笑,预备给他最后一击。但不知为何,这奸笑突然消失了,云宝的身体仿佛突然被定在了半空。所幸,大麦受的不是致命伤——他健壮的肌肉给了尖锐的木匕首足够的阻力,若是普通的小马,估计那锐木早已刺入脊椎,夺去了他的行动能力,又或者已刺破心肺,让他当场毙命了——他抓住机会,猛地跃起将青蓝色的天马踢飞,云宝重重地摔在地上,似乎是昏倒了。

尽管背部的剧痛依旧让他眼泪直流,但是他还是奋力奔向晕倒在地的云宝,死死地将她按在地上。这下子,似乎主动权一下子就到了大麦这边了。

“混蛋!!放开我!!放开我!!”云宝尖啸道,一边奋力扭动着身体,挣扎着想要摆脱大麦的重压。尽管已经严重失血,但是云宝的气力却出乎意料的大,连大麦都得拼尽全力才能把她按在地上。此时云宝突然回过头来,试图撕咬大麦的蹄子。尽管还差一点距离,但被吓了一跳的大麦还是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给了云宝足够的时机脱身。随后云宝竟不知哪来的力气,伴着一声怒号,一下将大麦踢飞。大麦沉重的身躯撞在地窖的木门上,脆弱的木门哪能抵抗得住这样的冲击,旋即破碎,而大麦则随之落入地窖,所幸他是腹部着地,没受什么大伤,但还是痛得死去活来。可是,当大麦抬头看到他面前的一切的时候,肉体的痛苦却被更凶猛的潮水淹没了。

那是他妹妹,阿杰,残破不堪的尸体。

大麦一时不敢相信他的所见,以为只是自己摔晕了头。于是他闭上眼,奋力甩着脑袋。可再次睁开眼,看到的仍然是向一个破布娃娃般被钉在墙上的,阿杰的遗体。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大麦几近崩溃,他猛地跪下,轻轻呼唤着妹妹的名字和小名。但是,妹妹再也不会回应了。他终于彻底崩溃了,他紧紧抱着阿杰冰冷的遗体,疯了似的哭嚎着。

“不……不!!……不!!!你不能……你为什么……”

失去妹妹的绝望稍稍平复,大麦只觉得随之而来的是纯粹的愤怒与憎恨,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已沸腾,而肌肉似在燃烧,对云宝的最后一丝怜悯已被烧尽。他怒吼一声,猛地跃起,前蹄着地时的震动让整个谷仓为止一颤。

大麦现在唯一所知的,就是他要让云宝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生命的代价。

决战

盛怒让大麦忘却了疼痛以及那片仍深深扎入肉中的木匕首。他猛地冲向冲向漆黑一片的谷仓的台阶,台阶顶上,蓝色的天马正等待着他,带着胜利者似的微笑,仿佛正在玩弄与享受着大麦的悲伤和愤怒。

“你会为你对她所做的一切付出足够的代价的!”大麦咆哮道。

“我在此恭候。”云宝的语气中不无骄傲。

两匹马静静地站在谷仓的两端,紧盯着对方所在的方向,都在等候对方先行出招。云宝黛西大张着翅翼,而大麦则用蹄子不停地刨这地上的浮尘。紧张而死寂的气氛被云宝突然的加速打破,大麦静静地立着,数着她的步点和时间。电光火石间,云宝已在大麦不远处。出乎云宝预料,大麦突然一跃而起,猛地踢在她的前额之上。蓝色的天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撞在大麦身后的墙上。

就在大麦再一次看到云宝的身影的时候,他猛力向她冲去。可这一次云宝早有防备,她一把抓住大麦的前肩,狠狠地咬了下去。猝不及防的大麦发出了一声含混的悲鸣,却又随即转过头来,扯下依旧死死咬着他的云宝,将她甩到半空,又一蹄子打在了她那只已被木片戳瞎的眼睛上。云宝的惨叫顿时汹涌回荡于谷仓之中。大麦则自认已抓到了上风,试图给已摔倒在地的云宝几个连击。可是云宝毕竟还是敏捷些许,大麦的攻击总是慢她一步。

未等大麦喘息,云宝猛一扇翅翼飞到半空,冲着大麦的一只眼睛狠狠踢下。眼部的闷痛让大麦猛地倒地,哀嚎着。尽管他很快回过神来,打算重新集中精力于四周的环境,但是模糊的视线却让他如堕云雾。等到大麦的视野好不容易清晰,云宝早已跳上他的背部,任凭大麦如何挣扎,杀红了眼的天马都死死握着那块木匕首狠狠向皮肉深处推去。随后她又站起,将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块木片上。伴着一声饱含痛苦的怒吼,大麦猛然回头,终于将那癫狂的天马甩飞。尽管暂时摆脱了云宝,背部深深的创口却让大麦的痛楚有增无减。可是,当大麦望向他的身后的时候,却看到了正享受盛宴般舔舐着他的鲜血的蓝色天马。

失血让大麦有些发昏,可是他显然不愿就此放弃,他加速冲向正在疯了似地舐着鲜血的天马,对方却在他即将接近的瞬间跃起,将他撞飞到了谷仓的墙上,随之而来的是谷仓的一阵猛晃,甚至使得一部分脆弱的屋顶开始坍塌。大麦无暇顾及疼痛,再次冲向云宝,这一次机会站在了大麦一边,他狠狠给了云宝一蹄子,把她甩到了墙上,大麦则准备基于她最后一击,给他的妹妹报仇。

可此时,已不在稳定的屋顶终于支撑不住,开始成片成片地塌方。尽管大麦拼尽全力试图躲避从天而降的建筑构件,却还是被几块大木板砸倒,而上方的建筑结构却还在不断地坍方,尘土和砖木构件接连不断地落下,而云宝则只是在边上幸灾乐祸地看着,一边放肆地嘲笑着这匹不幸的公马。

尘埃终落,大麦却发现自己已被碎石碎砖碎木牢牢地压住,动弹不得。他四下搜寻着云宝的踪迹,却发现她正静静地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疯狂而扭曲的笑容。这样的画面,连大麦都禁不住颤抖起来。他用尽力气试图从那堆建筑构件的重压中挣脱出来,却不过是徒劳。当大麦再一次望向正缓步接近他的蓝色天马的时候,他的眼中写满了恐惧。云宝猛力推倒了一个盛满苹果酒的酒桶,酒水横流,浸泡着大麦紧贴着地面的身体。横流的冰凉的酒精灼烧伤口的疼痛让大麦止不住地倒吸凉气却又无处躲避。

云宝则低下头去,几乎要紧贴到大麦的面颊。

“于我而言,无论是欣赏你在垂死挣扎中死去的过程,还是欣赏他们的死,都是最极致的享受啊……”

蓝色的天马随即消失在了无法被从天花板的破洞中探进来的阳光照到的黑暗之中。而大麦此刻甚至连转下头都做不到,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看看自己上下的环境。此时他突然听到了火焰灼烧东西的声音,他艰难地抬起头,才发现云宝不知从何处找了支火把并已点燃,正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站在他的面前。伴着一阵癫狂的笑声,云宝猛地将火把扔到了一地的苹果酒中,火焰随即烧遍了酒精流到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也包括无处可逃的大麦的身躯,烧遍了他的每一寸毛发。

烈焰灼烧的剧痛让大麦不住地哀嚎着,云宝则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所制造出的这件名为屠杀的艺术品。几秒钟后,她振振翅膀,预备飞向天花板上的破洞。可云宝刚刚起飞,就感觉她的尾巴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她低下头去,看到了大麦被烧烂了皮肉的面庞,以及他身上的污血,而他的牙齿,正紧紧咬着她的尾巴。

这次轮到云宝慌了,她死命挣扎着,踢打着大麦的脸庞,却挣不开大麦紧咬的牙关。尾根传来撕裂的阵痛,而火焰也攀援而上,云宝的惨叫不可谓不凄凉。她用尽全身力气振着翅膀,试图挣脱。

突然间,伴着一声湿漉漉的撕裂声,云宝的尾巴被整个扯了下来,无可描述的痛楚让云宝登时湿了平衡,跌入火池之中。无论云宝如何挣扎咒骂,火焰无差别地舔过她的全身,就好像它对大麦所做的一样。

大麦的意识早已模糊,此刻他眼前的火苗似乎成了一块幕布,往昔生活的一幕幕——那些一起辛勤劳作的日子,一起共享生命欢愉的日子——电影般闪过,大麦甚至似乎闻到了苹果派炙烤时散出的香气,却又看不真切、闻不清楚,又无可触及。

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大麦的意识猛地清晰,他看到了一个仍在燃烧的身影,正颤颤巍巍地走出谷仓的大门。

随后,一切断电般归于黑暗,大麦追随着她的妹妹去了。

绝望

望着面前被吓到难以言语的小璐,暮光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隐隐。好不容易安抚了小璐的情绪,她才勉强匀着呼吸讲完了从她遇到可爱标志童子军开始到被大麦救下的经过。直到看到仍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并闻到差点让她吐出来的焦糊的肉味之前,暮光都始终在劝慰自己这不过是小璐被吓得魂不守舍的缘故。但是谷仓焦黑的废墟却用火焰燃烧的哔啵爆裂声和滚滚的热浪,诉说着真相的残酷。

消防部门的工作马员先暮光一步赶到,用尽浑身解数才好不容易压制住了火势。望着仍在努力救火的消防员们,暮光和随后赶到的小蝶和瑞瑞脸上写满了惊恐。但突然,她们被一道白色的闪光弄得一片目盲,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是正慢慢走向她们的满面紧张与自责的塞拉斯蒂亚公主。尽管暮光只是望着公主的脸一言不发,但是瑞瑞和小蝶都看出了她内心抑制不住的怒意。公主在她们身前站定,未说一字,只是回首默默凝望着消防队员与熊熊烈火战斗的可怖场面。

终于,公主转过头来,暮光却只是低下头,怔怔地看着地面,眼中似能喷出火来。这样的场面让瑞瑞和小蝶如坠云雾,不知为何这对亲密师生会有如此不合常理的表现,也不知接下来事态会如何发展。

良久,暮光方才开口。

“唔……”她含含糊糊却又咬牙切齿地嘟囔着,“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您在哪呢……”

公主似乎并未对暮光的这个带着质问意味的问题感到惊讶。

“您……在哪呢?”暮光的声音响了几分,也清晰了几分,质问和紧逼的味道也重了几分。

“暮光……我……”

“您到底在哪!为什么您什么都没做!以您的能力完全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啊!!”暮光猛地抬起头,带着哭腔,近乎咆哮打断了公主的话,她的眼中,此刻噙满泪水。

小蝶和瑞瑞被暮光突然的爆发吓到了,她们下意识地望着公主,而公主的脸上满是愧意,尽管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怒容。

“可是……”小蝶轻步走到这对师徒之间,轻声说道,“怎么了啊……?”

公主和暮光没有回答。瑞瑞也只是望着火焰与浓烟发呆。突然间,一阵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阿杰!你在哪?!”瑞瑞突然高声喊道,内心仍旧在祈祷着她的预感是错误的。

小苹花的哭喊声撕碎了瑞瑞最后一的企盼,此刻,她正哭叫着哥哥们的名字,向谷仓的方向冲来。所幸一位消防员及时将她拉住,否则一切恐怕会变得更糟。“不不不不!!阿杰!!”若不是被一名救火队员拼命拦住,瑞瑞也差点疯了似地冲进还在熊熊燃烧的谷仓了。

小蝶一时愣住了,直到公主的泪滴打在她的脸上,她才回过神来。但悲剧的画面与挚友惨死的事实却完全超出了这匹小天马所能承受的界限。她四蹄一软,一下子倒在地上,埋住脸蛋,不住地啜泣着。

公主回头看向身后的暮光,尽管泪水同样不住地从眼角涌出,但公主看到的,是无可辩驳又无可隐藏的愤怒。

“暮光,”塞拉斯蒂亚终于开口,“我很遗憾,也真的很抱歉……我知道对于你而言她们意味着什么……可是真的,我根本想不到云宝黛西会干出这种事……我知道你可能还不相信我,但是真的,我真的想不到一切会变成这样……真的……对不起……”

尽管是一国之君,但塞拉斯蒂亚此时也再抑不住心中的悲愁,她不再言语,至少抬头慈祥地望着暮光,任热泪横流。

“真的很抱歉,暮光……但是……我真的不是一个预言家。”良久,塞拉斯蒂亚稍稍平复了心绪,轻声说道,“我们都必须学会接受这一切。”

暮光依旧未发一语,只是紧紧凝视着导师的面庞,又复低头紧盯着地面。但是,在朋友们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中,盛怒的火焰渐渐燃尽了燃料,只留下悲伤的灰烬。

“对不起,”暮光颤抖着说道,“我不该这样和您说话……这不是您的错……我现在只是自责,为什么我没有尽早发现问题的所在……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她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真的想不通……”

“这不公平……”暮光望向正哭天抢地的小苹花,她正承受着她这个年龄不应承担的痛苦,但暮光除了悲怀与哀悼,只觉得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涌出,夺走世间一切的温暖,让她如临冰川。萍琪,阿杰,大麦,朋友们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一帧帧闪过,又飞入那已在视线中模糊的烈火烧作无可辩识的灰烬。暮光再也受不住这一切,她一下子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原谅

火舌终被扑灭,警方也已将香甜苹果园严密封锁起来进行调查。暮光、小蝶和瑞瑞一时只觉得失神,塞拉斯蒂亚公主担心再生事端,便把她们带到了坎特拉城堡,毕竟那里应该算是整个小马国最安全的地方了。临行前,瑞瑞在她的精品店前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同时一一联络她的客户取消了所有的订单。小蝶回了一趟小木屋,向她所有的动物朋友告别,但是最终还是带上了天使兔一并前往坎特拉。

过了几个时辰,月影已至中天,但是无论是两位公主还是暮光她们都无意、也无法入眠。瑞瑞和小蝶在皇家图书馆里静静地坐着,茫然地凝视着天花板与透过天窗溜进来的繁星。突然,木门厚重的吱呀声将她们拉回了现实,侧身望去,是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暮光,和紧跟着她的助理斯派克。或许是因为仍旧无法接受这一切,瑞瑞和小蝶只是瞟了一眼暮光和斯派克,就继续仰望星空去了。

“各位,”兴许是没有获得预期中朋友们的回应,暮光优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寂,“我知道……现在问这个问题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但是我想知道,你们觉得云宝在萍琪那件事之前,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真的……我觉得……这很重要。”暮光补充道。

“你关心这些有用吗?”瑞瑞冷冷地答道,“谁会关心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可是……可是我……”暮光一时语塞,“我只是在想……如果能找出这一切的根源……或许我们就能帮帮她……或许她……还有救……”

“你疯了吗?!!”瑞瑞一个箭步冲到暮光面前,“帮她?!救她?!你打算去帮那个……混蛋?!”瑞瑞近乎咆哮地吼道,“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因为悲伤过度所以记忆力一时出问题了……但是你应该知道,她现在是一个怪物!一个,杀了我们的朋友的,怪物!!”

“是,是,”暮光轻叹道,“但是那个怪物是我们的朋友。”目光顿了顿,接着说道:“以我对云宝黛西的了解,尽管她有时候挺固执的,甚至偶尔还会有点小小的自私,但是她……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一切。真的,我相信她绝对不会这样的……”

“你相信?!凭什么你就一句‘我相信’就知道这是事实了?!”瑞瑞怒骂道,“难道你是律师,可以为她的所作所为辩护吗?!”

“我知道我不能为她辩护,”暮光叹息道,“但是如果我们真的可以帮助她的话……毕竟我们是她的朋友啊……”

瑞瑞听罢,扭头走向她先前坐的座位。“从此刻起,云宝黛西不再是我瑞瑞的朋友了。”她冷冷地说道,蹄子重重地打在地上,仿佛法官宣判时敲下法槌,斩钉截铁。

暮光和斯派克无奈地对视着,明白此刻的处境之后,转身向图书馆的大门走去。

“她……她是我的朋友。”小蝶轻声说道。

气氛本就诡异的图书馆,顿时一片令马窒息的死寂。

“你?!”瑞瑞满脸诧异地吼道,“你打算原谅云宝黛吗?对吗?你觉得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可以原谅的,哪怕她已经杀了萍琪、阿杰和大麦?!而且你别忘了,她差点就杀了小璐!这其中任何一件事都足以让她血债血偿,你们为什么认为她值得原谅?!”

小蝶努力将行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挤回去,稍稍提高了音量:“因为……因为我相信真正的她不会干出这种事!因为我相信她是无辜的!”她跳下座位,从瑞瑞身边经过,来到暮光和斯派克面前。“暮光,我愿意帮助你……也愿意帮助云宝。阿杰和萍琪已经回不来了,无论我们中的谁——包括云宝——离我们而去,我都真的真的接受不了……”

暮光向小蝶投来混杂着释然、敬重和鼓励的微笑,又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瑞瑞,此刻的她满脸沮丧和愤怒,咬牙切齿地回望着暮光。

“求你了瑞瑞……我们不能没有你。”暮光恳求道,“我们真的应该团结起来……”

“你们?!”瑞瑞的表情有些扭曲,“为什么她都这样了……你们却打算原谅她?!”

“因为她是我们的朋友,”小蝶坚定地说道,“我们不能就这样抛弃她。”

“疯了……你们都疯了……”瑞瑞把一只蹄子重重地砸在桌上,背过身去。

“真的,求你了瑞瑞。”小蝶和暮光轻轻地用一只蹄子搭住了瑞瑞的前肩,“你是慷慨元素啊,我相信我们可以救她的。”

“但……好吧……”瑞瑞长叹一声,“我就随了你们吧……”

“谢谢。”

终末之始

银色的月光无私地洒遍小马国的每一寸土地,一切似乎都显得平和而安详,除了城堡石墙下的那三匹小马与一条小龙之外,几乎每匹小马都已流连于梦乡。

再次检查了行装,暮光、小蝶、瑞瑞还有斯派克,踏上了生命中最危险的征途。石头小径上,暮光驻足回首,诀别地望向月色下灯火阑珊的城堡。

“暮暮?”斯派克轻声唤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我没想到一切会发展成这样,但是我已经别无选择了……”暮光回过头来,看着前方的朋友们,“各位……真的对不起……是我把你们拉下了水。”

“暮光,”瑞瑞宽慰道,“我想通了,我明白你的选择,而且相信它是正确的。真的,这是我发自内心之语。我们不是被你拉下了水,而是和曾经一样一起做着正确的事。”

小蝶走到暮光面前:“黛西是忠诚元素,她一言一行无不证明她不会弃她的朋友们而去,即使她此刻不知身在何方,但是我相信她一定在等着我们。”

“而且这次轮到我们展示我们的忠诚了。”瑞瑞补充道。

暮光逝去眼角的泪,宽心地笑了。斯派克翻出一块纸巾,轻轻地帮她擦去脸颊上的泪痕。

“斯派克,你有带纸笔吗?”

“当然,若不带上它们我可不会离开图书馆半步。”斯派克说着便取出了皮纸和羽毛笔。

“尊敬的塞拉斯蒂亚公主:

“今天,我明明白了,命运给我们的选择并不永远是公平的。但是有些时候,面对这种选择才能真正看出你是一匹什么样的小马。你是否会为了更能带来利益的选项而放弃你对朋友的忠诚?你是否会为更安逸的选项而抛弃你的慷慨与友善?这种不公平,这是对你的品行的考验。

“但是,恩师,这或许是我们间的最后一次通信了。感谢您教我的隐匿魔法,但是这一次我的目的是让您无法找到我与朋友们的踪迹。这封信呈到您面前时,我们已踏上了帮助我们的挚友的旅程。

“我知道我们已在某些层面上违反了小马国的法律,但是我们甘愿为此受罚,我也知道我可能将再不是您忠实的学生。但是,也正因为此,我才打算写下这封诀别信。

“再次感谢您对我的训导、教诲和关怀,感谢您这些年来为我所做的一切。

“再次致以最诚挚的谢意,我毕生难忘的恩师,塞拉斯蒂亚公主殿下。

“此致

“曾是您忠实的学生的

“暮光闪闪”

斯派克写完了信,正准备如往常一样送出,皮纸却被暮光的魔法先一步取走了。

“想必各位也已经清楚我们的处境了,”暮光正色道,“当我们踏上这条路时,我们再无回头的可能。如果我们中的某位打算在此放弃,我绝不阻拦,而且我完全能理解您的选择。”

瑞瑞、小蝶和斯派克的脸上写满坚定。

暮光将皮纸还给了斯派克,向他点了点头。

黄绿色的火焰擦出微弱的光,那封诀别信踏上了前往城堡的旅途。

暮光、瑞瑞、小蝶和斯派克也不再说话,踏上了充满危险而无可回首的旅程。

前路漫漫,后路已断,三匹小马和一条小龙谁也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惨淡的光明,或是万劫不复的断崖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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